同樣是秋天的下午,同樣是肥寶採購食材的時間,同樣繁忙的街市,唯有不同的是,今天肥寶多了四萬這個伴兒!
先撇開他倆不說,食店的廚房裡,三叔公已然為訪問準備妥當,剩下只待啟聖何時開腔。
「三叔公是嗎?」啟聖問道。
「嗯。」三叔公答道。
「你想知道關於我的甚麼事?」
「嗯,不如說些你去少林寺以前的事作開始好嗎?」
「可以。」
「請說!」
「你聽過花農四煞沒有?」
「嗯,是不是二十年前忽然冒起的黑幫?」
「對!那你該知道四煞的老大霍如山,他手下位位皆屬猛將的事吧?!」
「實是個個皆屬亡命之徒!」三叔公點頭道是。
「嗯,我就是霍老大麾下的一個亡命之徒!」啟聖說出他的身份。
「是嗎?為甚麼你會加入幫會?」
「我生於貧民窟,身邊的壞人遠較好人多,成長路上,那些壞人不多不少成為我模仿的對象。固然,走上歧途,只能怪我定力不足,畢竟在惡劣環境長大又能潔身自愛的還大有人在!」啟聖淡然說著成長路。
「然後?」
「一次機緣巧合,我得罪了霍老大身邊的一個小頭目,給他逮到以後還被他打得半死。那次剛好給霍老大看到,他看我也算是個材料,便把我收作門生。」
「就是那麼平常?」
「正是如此平常。一般人以為江湖人物總有些不平凡事,但以我經驗來說,江湖人若能給你說來驚天動地的事情,那多是託大的幻想。江湖裡真正震撼的故事,往往發生在刀光劍影間,經過以後,要不就是不想提起,再不就是提不起來,因為想說已說不了,都赴黃泉去!」啟聖語氣感嘆。
「喔?原來是這樣的!那麼,後來為甚麼要脫離?」
「那年,我和三個兄弟被選作刀手!」
「就是專責執行殺人任務那種?」
「對!那趟的目標是對頭幫會的老大,身邊也是好些猛人,所以要找些生面孔去辦。」
「明白!」
「事情開始還算順利,卻因我們幫裡出現內奸而生變。他把我們行動的詳情告訴對方,令他們早作防避。到了行動當日,我們幾人身陷埋伏,卒被對方殺到落荒而逃!」
「後來?」
「失手以後,我要潛逃。臨走之前,我去見了海韻。她是個感化官。因為一次傷人案,她成為我的感化官,卻最後反被我感化,成為我的女人!有點可笑吧!?」說及海韻,啟聖會心微笑。
「就是打你那女孩的姐姐!」
「嗯,那次見面,本為交代一下去向,想不到一見竟成永別!」啟聖說來傷感。
「為甚麼?」
「原來失手以後,我們幾人一直受到對方的監視。就在見面那刻,對方的人馬發難,孤掌難鳴的我,看來命不久矣。卻在那時,海韻捨身相救使我得以逃脫,但她自己則香消玉殞,亡魂刀下!」啟聖忙拭去淚水。
「怪不得那女孩對你恨之入骨!」三叔公開始掌握來龍去脈。
「也是!但我還是幾天前才知海韻有個妹妹!」
「那後來怎的上了少林?」
「也許是因緣所致。」
「這個怎說?」
「為了養傷,我用上好幾個月時間。那份江湖恩怨,亦因為霍老大的死而消散得無影無蹤。然後,回到幫裡要求新任龍頭讓我報仇,但被他一口拒絕,原因是兩幫經已和好,無必要多生事端!這些就是真正的江湖,一切以利為先!」
「對!利益為先,也不是江湖獨有,世間有多少人不又是每以利字當頭?」三叔公也有一份感慨。
「嗯。仇報不了,忽然覺得萬念俱灰。為此,我向龍頭請辭,而他也不作挽留。畢竟我曾與對方有過節,留下只會令彼此尷尬!」
「那江湖這段算是落幕了!」
「嗯。失落於江湖,我也不知何去何從。那些年頭,最熱烈的還是回到國內尋找機會,所以我便胡裡胡塗去了內地。到了內地,雖說人生路不熟,但一片山河是那麼壯麗,便令我生出遊遍大江南北的心態。最後,就是在少室山遇上恩師!」
「明白!你師傅看來是個得道高僧?」
「家師從不以得道自居。不過,他確是世外高人,你看我師兄無光便知一二!」說到圓光大師,啟聖肅然起敬。
「但你師兄看來不似得道,反更像入魔!」三叔公說來猶有餘悸。
「是的。家師曾說,無光師兄心性不壞,只是我慢太高,令他難入正道。」
「所以,你師傅就傳你絕技以抗衡?」
「不是這樣的。家師無分彼此,誰想學甚麼他都不吝傳授。不過,十根手指有長短,各人根器不同,所吸收的自又不同。無光師兄一心求武學巔峰,看不起一些基本的功夫,也不屑以佛法為主、武術為副的方法學習。所以,他愈是沉迷於武術,離道就是愈遠!」
「說實在的,他明夜到來,是否真的要殺你而後快?」三叔公開始擔憂啟聖。
「也有可能。不過,你可放心,我不會坐以待斃。家師雖說一切隨緣,但沒說要呆坐等死。師兄要來,我自奉陪,不過,若是有其他人在場,我怕殃及池魚。」
「所以,你就勸我們明天晚上不要來?」
「嗯。」
「話雖如此,不過我還是選擇來觀摩!」三叔公一臉肯定。
「哈。世上就是有些人像你不怕死。可是,我要告訴你,一旦接近死亡,那種感覺還不是人人承受得起!」
「你在告訴我江湖經驗?」
「不是,那些不值一提。我是在說修行得到的經驗。」
「喔?」
三叔公正要追問下去,採購回來的四萬與肥寶卻把機會打斷。
「師兄,今晚的食材買回來了!」肥寶一把將所有帶回來的食物放到長長的桌上。
別過三叔公,啟聖全神貫注地檢查每種食物。他拿起一大塊五花腩仔細察看然後對四萬說:
「你啊!」
「我?」四萬指著鼻子。
「對!你幫我把這塊肉上的皮毛刮乾淨!」啟聖把肉拋向四萬。
好不容易接過五花腩的四萬說:
「甚麼?氣還未喘定又來刮毛?」
「不要多事,你就依他說的!」三叔公用上訓示的語氣。
四萬唯有輕嘆一句;生活艱難!
他拿起一把陶瓷刀,正想開始。突然,啟聖大喝:
「你幹嗎?你刮毛用刀的嗎?」
「怎麼了!刮毛不是用刀的嗎?」四萬不忿回應。
「你平常刮鬍子用甚麼的?」啟聖嚴詞問道。
「剃鬚刀!那跟刮毛有甚麼關係?」
「那你就用剃鬚刀把毛刮乾淨!」
「甚麼?」四萬迷惑。
「我說,你用剃鬚刀把肉刮乾淨。」啟聖將一把剃鬚刀從桌的一面滑到四萬面前。
「為甚麼?那要很長時間啊!你是傻的嗎?」四萬不願屈服。
「上報四重恩、下濟三途苦。眾生成就我們,便得恭敬眾生。」
「說些沒頭沒腦的鬼話嚇人!?老子才不管你的怪道理。」四萬就是要用陶瓷刀刮毛去也。
一直留意四萬的三廚小虎,忽然耍弄幾下刀花,人就挺刀往四萬處跑去。四萬給這一著嚇得呆了,未及反應卻見小虎已從他身前拐到他身後,更快捷地一臂把他的頸項纏住,陶瓷刀就往他的腮上刮起來,頓時把他嚇至不敢動彈!
「這樣刮鬍子的感覺爽嗎?」小虎冷語。
「不。。。不。。小心你的刀。。。。很危險的。。。。。」四萬戰戰兢兢地說。
「你好好感覺吧,這跟被你在刮那塊肉的感覺相同啊!」小虎語氣還是冰冷如霜。
「明白。。。。明。。白!我用剃鬚刀給它刮就是了!」四萬終於妥協。
小虎抽刀轉身,徑自走回自己工作崗位。他從櫃裡取來一張打磨用的砂紙以水濕透,然後用非常細膩的動作來回打磨刀鋒。細看之下,砂紙跟刀鋒彷彿從沒有觸碰過一般。
「他在幹嗎?」三叔公不禁好奇。
「磨刀。」肥寶回答。
「用這麼一陣子便要磨?」三叔公更是好奇。
「吹毛用了急須磨!」肥寶答道。
「這個食店真古怪!」三叔公真如丈八金剛,摸不著頭顱。
那個晚上,食客仍然滿意所有食餚,盡皆歡喜而去。
那個午夜,海韻的妹妹還是到來,狠狠的賞了啟聖一巴掌。
情海原是會翻波,卻是未嘗又難過,如今遺憾千古遠,唯問何日得平和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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